中国的崛起与西方的反思

feinibuke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高级研究员，《泰晤士报》专栏作家，《独立报》副总编，BBC撰稿兼主持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一位同时拥有如上头衔的英国主流知识精英，会花费5年时间，写作一本叫《当中国统治世界》的严肃作品。然而，马丁•雅克确实做到了。
作为一个对东亚各国文化甚感兴趣的记者，马丁•雅克在此书中反复论证的观点是：中国的崛起将更多的基于自身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特殊经验，而非西方自以为普世的现代化发展模式；同历史上的中国一样，西方也必将经历衰落的过程。那种认为世界将只存在西方一种现代化模式，世界将永远被西方国家主导的观点，实质上反映了西方一种挥之不去的狭隘心态。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崛起将逼迫西方重新调适自己的心态，重新学会认识世界的多样性。同时，中国和印度等国家的崛起，也将为人类提供不同于西方现代化路径的另一种发展模式，世界将进入理念和模式竞争的时代。
能够从以上角度认识中国崛起，在西方知识圈子里并不常见。事实上，从新自由主义的华盛顿共识，到冷战之后一度甚嚣尘上的“历史终结论”，再到近年来形形色色的“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无不隐含或明示着马丁•雅克所批判的那种西方式的傲慢。在很多西方人眼中，中国的崛起可以简单化约为一个经济问题：即一个人力资源大国对西方市场经济的成功引入。而在社会制度和观念层面，中国则难有创新的可能。其实，在他们看来，如何进一步引入所谓普世的西方民主模式和西方价值观念正是中国面临的严峻挑战。
从这个层面思考本书，读者们就能明白马丁•雅克思想所包含的重要意义：它代表着西方社会内部一种不同于以上逻辑的对华乃至对己认知模式。这种模式强调西方发展的特殊性，西方社会内部的多样性，从而也意味着通向现代化的多种可能性。在马丁•雅克看来，西方全面超越中国印度等东方国家是相当晚近的事情。一直以来为西方知识分子所津津乐道的西方文化和政治传统，并非西方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而更成其为西方崛起的特征。在他看来，真实的西方崛起历程，其动力更多的源于来自殖民地的巨量资源，因此也就是一个相当偶然的过程。所谓普世的西方文明故事，并非如学者们所论述的那般自然，那般通用。例如，即使在日本这个学习西方的“优秀国家”那里，表面趋同的现代化社会背后，仍然掩藏着深刻日本特性，“和魂洋彩”才是日本成功的真正秘诀，只不过二战之后全面倒向美国的政治需要，压制了日本特性的表达而已。
作为一个有着深厚文化传统的古国，中国更不可能依西方的葫芦画瓢。马丁•雅克认为，中国历史的延续性大大超出了西方的评估，中国特性决定了她的崛起不可能依凭西方路径。首先，中国拥有历史悠久的治国传统，即由历代儒家反复强调的政治理念。作为一种与西方迥然相异的政治文化，这种理念同样适用于今日中国。这就意味着，西式民主在中国这里并不完全适用，民主发展必须符合中国自己的社会环境，由中国人民自己探索，自己建设。其次，即使在经济领域，中国目前的发展模式也不是对西方市场经济的简单套用。中国政府对经济的有效治理是中国经济奇迹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政府有效实施提升企业竞争力的经济战略，在重点产业中打造具有竞争力的国有和民营企业。以上措施和市场经济的成功结合，孕育了中国奇迹。最后，在西方帝国来到东亚之前，这一地区处于中国主导的东亚封贡体系之下，中国人按照邻国接受中国文明的程度，决定自己对不同国家的不同态度。马丁•雅克认为，中国崛起之后的外交政策，有可能会着力于在民族国家的时代复兴封贡体系，在尊重国际秩序的同时，塑造不同于传统霸权体系的地区新秩序。
在了解马丁•雅克基本观点之后，读者们就可以对这个耸人听闻的书名做出自己的判断。作者所谓的“中国统治世界”，并不是意在通过勾勒中国崛起之后统治世界的“悲惨前景”，来为“中国威胁论”张目，为西方遏制中国发展提供理据。恰恰相反，作者的目的，是通过深入考察中国案例，揭示大国崛起的不同模式，从而促使西方人反思自己的狭隘观点，容纳接受一个和而不同的强大中国。在马丁•雅克看来，现代中国的崛起，对西方而言将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从19世纪开始，世界霸权就始终把持在西方国家手中，特别是盎格鲁-萨克逊国家手中。而在21世纪，中国和印度所代表的不同文明，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复兴。这意味着，世界各大国必须学会尊重他国的价值和发展道路，理解他国人民根据本国历史和国情作出的选择。西方如果按照传统的霸权崛起与大国竞争模式看待未来的国际关系，从过时的“西方优越论”出发对待中国发展，将产生十分危险的后果。对西方而言，马丁•雅克的劝告并不可口，但确实是帮助他们调试自身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