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墙记

BTCV

    （1）

    尽管夜已经有点深了，尽管今天我结结实实忙了一天，可我睡不着。

    人一睡不着就开始想这想那。我想起读者上有篇文章叫《熄灯之后知朋友几何？》。由朋友俩字，我想起了我的表妹，表弟，堂妹堂弟们，还有金昌的一大堆熟人，继而又想起了在苏州慢慢熟悉起来的一些人。由苏州我又想起赵本山的一个电影《落叶归根》，由落叶归根我想起了父母，想起父母，就想起了家里的那堵墙，想起了暑假筑墙的事。

    那日在家我正忙着洗衣服，洗完了就去晾到铅丝绳上，铅丝绳就在院墙的边上。晾衣服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院墙朝里倾斜了，看起来岌岌可危。看来父母也早就看到院墙斜了，用几块木板、几根木头顶着。心里有点堵，无言地晾完了最后几件衣服。
我家的这所房子是1985年的时候从三爷爷家买来的。当时，三爷爷全家搬去了嘉峪关。那时母亲刚好33岁，我不记得年轻时候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搬家的那天母亲格外高兴，她始终笑吟吟的，从街对面我们原来住的那两间房里饶有兴味、不知疲倦地搬每一样东西，直到黄昏时分，才全部搬完。在我们搬进这所房子前，三奶奶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6年，房子不是新的，但母亲很高兴。

    我们在这所房子里一住就是20多年，那时我刚10岁，而今我已快奔4张了。20多年，当年年轻力壮的父辈们，已被生活磨得沧桑，磨得衰老，而这所房子也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日渐破败了。斑驳的墙壁，古旧的墙基，一切看起来似乎都令人压抑。

    （2）

    又过了几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儿子和他的两个表妹正在屋里玩扑克，父亲、母亲和我陪在孩子们身边。由于我的远离故土，这样热闹的场景在我家实在是难得，父母很高兴。

    忽然间，一声巨响打破了这欢乐。我猛然意识到：家里的院墙到了！母亲、父亲也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扔下手里的牌，父母和我急速地出来，我们伤心地看到，整堵院墙砸在了菜地里，就像一个衰朽的老人猝然摔倒在路边……
一夜难眠，思绪纷乱。

    我想起我和我哥小时候在院子里玩的情景，那时我和哥哥的年纪，恰如今天儿子和侄女的年纪。

    我想起西南边院角原本有一棵杏树，每到春季杏花开得灿烂无比，每到夏季，邻居里来家时，父亲总叫我爬上树给爷爷们、奶奶们、叔叔婶婶们摘杏子。金黄金黄的大杏，香甜可口，谁吃了都说好，都夸我爬树爬得快。后来，老杏树被砍了，大约是母亲生病总不好，算命的让砍的。

    我想起西北边院角曾经拴着一条极有灵性的狗。在我和哥哥的训练下，小狗能听懂："进屋里来，出去，跑，停下，跳起来"等词汇。它很会看家，外人进来它是不叫的，但看到人家出去的时候如果手里拿了东西，它就不乐意了，马上"汪汪汪"地报告我们。后来，小狗长成了大狗，再后来大狗死了。

    那些纷纷落下的粉白的杏花，那些经常来到我们家吃杏儿的爷爷，那只灵性十足的小狗，如今为何不见了踪影？是否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随风而逝？

    （3）

    我父亲生于1950年，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得头发都掉光了，别人都以为他熬不过，可他活下来了，并且身体很好，少有病痛，力大无比，年轻时能一肩扛起200斤小麦。父亲是个勤勉的人，从不曾荒废一日时光，每日如果不干活，那他是受不了的。

    我母亲生于1952年，自打18岁结婚后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因为干活太多，她的右胳膊骨头已经弯曲而不能伸直，操劳过度的母亲在50岁以后身体抵抗力大大下降，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感冒。母亲聪慧过人，勤勉更是无人能比，最可贵的还在于她能忍，默默地咽下了多少气，可能只有母亲自知，她这大半辈子几乎不曾享过一天福。

    如果把劳动比作是砖头，父母生产的那些砖足够建造一所宫殿，如果把劳动比作是酒，父母酿造酒可以流成大河。可是，勤勉的父亲母亲，善良的父亲母亲，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住过新房子，不仅没有，他们还住在这样破败，这样令人压抑的房子里。谁之罪？我？是的，我罪责难逃，但应该不是全部，哥哥也不是，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4）

    第二天我跟父母说了买房的建议。父母当然是不同意，还是那些理由，你们都欠那么多房贷呢，我们啊，挺好的，这房子还能住好些年呢，再说了我们还能活多少年啊，不就是墙倒了嘛，重新修，快得很，三天就好了。父母说得挺轻松，可我知道他们也是一夜没睡。

    心酸，又能怎样？就把酸楚的汁存在肝胆里吧！人生无奈之时原是很多。

    （5）

    不管怎样，必须先把倒了的墙修起来。

    第二天，我和父母开始整理土块。儿子和侄女也来帮忙，爷爷奶奶的墙倒了，他们也难受着呢。再后来，五奶奶来了，三婶来了，姑爹来了，姑妈来了，彬彬来了，很多双手在那里挥舞，土砖很快被码好了，被压倒的菜也清理掉了。心头温暖了许多。是啊，爷爷走了，可是彬彬长大了，儿子、侄女正在成长中，物易非，境易迁，但是亲情不会变。

    第三天，父亲、母亲和二叔、姑爹、小婶婶把地基打起来了。

    第五天，父母和我开始砌墙。

    第六天，墙砌好了。

    第七天，父亲往墙上裹泥巴。

    第八天，我们倒了的院墙终于又立起来了。

    （6）

    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不敢有太多梦想。我可以忘记或者放弃原本不多的梦想，但有一个未曾说出的梦想，有一个未曾明示的承诺，我是必须要去完成的。